秋冬季节的湘西,依旧一派葱茏气象.从张家界下来,据说经过古华笔下的芙蓉镇,湘西鼓丈县的一隅,便往凤凰古城赶来。盘桓在凤凰古城,竟然有一见如故的亲切熟捻,沱江的绵绵水波,吊脚楼的古朴沧桑,城门楼的昂然挺立,甚至店铺的喧闹好客,各种旅店的新潮时尚,似乎都是很自然而仿佛的存在,行走在斑驳的青石板路上,散漫而行,看城墙之上的绿苔默默碧绿,假如沈从文返乡,也是如此款款而行吧?在很窄小的一个店铺,遇到一个在牛骨、木片、石头上刻字的人,类似甲骨文、竹简、木简挂满了四壁,而腼腆的主人来自怀化,唤作傅绍东,他娴熟地在这些所谓的载体上根据顾客的喜好,书写着很有意思的现代文字,诸如“别抱怨”、“马上回来”、“月圆时归”、“南华门下见”等等,算是一种书信的传递了!当年的沈从文投身行伍,书写家书,当然是用纸张了,而在遥远的年代,假如是在魏晋之前,普通士卒,问候亲人,哪里能够用得其纸帛?也许就是在木片上简约明了的刻上“平安勿年”“寒衣”之类的家常用语吧?
现在髦得合时的滚烫话题,自然是数字化浪潮了。而纸质书的消亡,据说有人已经算出异常精准的时间了。蔡伦发明纸之前,几千年都是使用木简、竹简,不是有非常著名的成语“韦编三绝”吗?战国秦汉,文化灿烂,如星辰北斗,但先贤们惜字如墨要言不烦,大概是因为载体的制约,技术上的束缚,容不得废话套话连篇累牍吧?但在纸张发明之前,商周春秋战国秦汉,文明已经相当发达,甚至可以说,几乎臻于高峰了,但书写如此不便,他们是如何传播文明教化子民进行有效管辖与治理的?不是大而化之的也许是应该是如何如何,而我们不得不正视的是日本学者在这方面的精深研究和敬业努力。刚刚过了花甲之年的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富谷至先生,自称是日本学者研究竹简、汉简的第二代学人,他从简牍的形态与功能,他称之为视觉简牍之考察、文书记录及其相关背景、汉代行政制度考证等入手,着重说明维系汉帝国四百余年的,除了军力的强大、财力的雄厚、法律的完备以及刑罚的实施等等方面外,行政制度的重要性凌驾于其他因素之上,在这样庞大的帝国,进行有效的管理,上情下达,下情上达,这种种繁琐重要的事项的完成,都要凭借文书来完成,而文书行政的书写材料并不是纸张,而是木简、竹简之类的简牍,富谷至称之为简牍时代。
富谷至拷问,中国何时出现了木简、竹简?甲骨文时代是否就有了竹简、木简?现在发现的竹简、木简,大致在战国时代,而以文书为载体的行政体制,大致在何时确立起来?纸张出现之后,木简、竹简是否就迅速销声匿迹退出了历史舞台?简牍之中,既有单独使用的单简,又有编缀起来的册书,这两种简牍,究竟消亡于何时?富谷至认为大致要绵延到唐代。富谷至对韦编三绝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,对传檄而定的檄究竟是一种文体还是一种实物,他也进行了一番考辨,富谷至把檄当做视觉简牍和文书行政最终完成的标志物之一,通常,各官署之间相互联络的文书简,使用普通的一尺简,而且为了保密起见要加上封检传送,而檄的出现,这种长形多面体,是一种特殊的简,它单独使用,而且不加封印,以内容公开的露布形式传送。“檄”一般解释为在军事上具有鼓舞激励作用的紧急公文,但有的檄文,还是要带上封泥匣的,而密级则根据重要情况而定。富谷至认为,檄这种文书是一种巧妙创制的视觉木简,旨在促使简牍文书行政发挥最高效率。
文书行政靠谁来落实?富谷至以文书记录及其相关背景,对书记官这些在简牍上书写的文字、书法、语句进行了考察,被毛泽东极为推崇的秦始皇,统一天下之后你,实施文书行政,一切行政事务均凭借文书进行处理,“必以书,毋口请,毋(羁)请”,承担文书行政任务的书记,被称作“史”,史大多为世袭,如司马迁父子,但也有立志学习梦想成为书记官的人,如《汉书》所载路温舒以苇习字的事例。富谷至还考察了行政文书的常规套式、惯用文句、检面标记、文书制作以及发信程序等相关问题,针对文书行政如何贯彻落实,富谷至也进行了相当深入而非空泛的考察,而臻于完美的文书行政体系支撑的汉帝国,也因其过于完备而逐渐丧失了实效性,随着更为便捷的新的载体的普及,简牍最终被取代而趋于弱化,汉代文书行政也许因为汉帝国没有就此的与时俱进也随之解体,历史还是要翻开新的一页。
纸张如今似乎也遇到了严峻挑战,互联网让世界真正成为了小小寰球,但还是有些执迷不悟的人,过于相信曾经的辉煌与成功,沉湎于祖上的荫功,这样的抱残守缺的结局除了南辕北辙缘木求鱼,还会有其他结果吗?难道真要无辜的苍生去做无谓的殉葬品吗?
(【文书行政的汉帝国】 【日】富谷至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年9月第一版,定价34.00元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