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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编辑的苦水经

编辑跟加工区的劳工没什么不同,尤其是位于基层的编辑,他们所付出的心血,很少被读者(或使用者)一眼识出而单独地对他们表达感谢……
1、在一次非正式的口头调查中,十位从事编辑工作的人被问到“你最想暗杀的人是谁?”时,有九位痛快回答:“作家(内含译者)!”只有一位慢吞吞说:“电脑排版行的打字小姐!”这个答案稍嫌勉强,她承认原本作家是她的第一人选,“那,干嘛换呢?”她想了想,又慢吞吞回答:“都……都给你们杀光了嘛!”

2、所谓“编辑”,是指以特殊技术将创作者的智慧产物变成可供印制、出版的一种工作(及人)。编辑主要依附在以文字为主的媒体上,如报纸、杂志、出版社;现在,有声书与即将蜂拥来袭的电子书为编辑的工作内容增添变数。套句俗话:愈来愈不好混了!“编辑”又可分为“文字编辑”及“美术编辑”,一般简称“文编”与“美编”。事实上,很长一段时间,“编辑”专门指文字编辑;早期的编辑老爷们不仅学贯中西而且五艺俱备,有关版面、封面等美编技巧无不亲炙,只在完稿部分请个工读生割割贴贴了事,因此直呼之“美工”。美则美矣,“工”字令人不悦,当然,也奉天承运碰上咱们这社会开始注重“美术设计”的专业了,所以,干脆把“编辑”一剖为二,一半赏给文字,另一半赐予美术,两相平安。平安吗?这个嘛……,难以启齿。

3、一个负责任、敬业乐群、可堪造就的编辑(指文字编辑,以下同)必须锻炼出一种本领:把编辑台当作一架电动削铅笔机,将自己视作一枝有受虐倾向的铅笔。喀!,!喀喀喀……,咻咻咻!在每一个晴天,每一个窗外下着雨的晚上,因自己的生命终于找到施虐者,而流出感恩的薄泪。(是这样的吗?)好吧,说正经的。编辑跟加工区的劳工没什么不同,尤其是位于基层的编辑,他们所付出的心血,很少被读者(或使用者)一眼识出而单独地对他们表达感谢--如果有谢意,通常会指名交给作家、出版者。编辑是一群无声、无名字的人,他们的一生像一块巨大冰岩,慢慢在燥热的世间溶化。

4、约百分之八十的基层编辑是女性(所以,请允许我开始用“她们”来叙述),大多出身大专院校文学院及相关科系。一般印象里,文学院似乎擅长孵育作家,其实是凤毛麟爪。更多的文学院毕业生如果不转行、不深造、不教书直接倒人社会,在她们漫游般的觅职旅程里,很少不经过“编辑”(或类似编辑)这一关的。当然,她们必须重新学起,因为,学校课程没排这门实学致用的学问。编辑们,十个有九个半曾经在校园生涯里编过校刊、壁报、参加作文比赛、书法比赛、在周记上抄录卡夫卡或泰戈尔名言、给心仪的作家写过信、上过文艺营、跷课去听新书发表会、赶国际影展、写过文章、办过文艺周、给女友或当兵的男友写厚达十页的情书。她们在学生时代大多是校园风云人物,最起码也以多才多艺受到老师与父母的赞美。她们的字都写得整齐、漂亮,最重要的,对书有感情。然后大学毕业,踏入编辑这一行,差别在报社、杂志社、出版社而已。她们什么也不懂,从基层做起。梦的时代结束了。多年以后,她们自堆满稿件的编辑台抬头,从抽屉拿出人工泪液仰首点两滴后,睁眼望向窗外,看见不远处停在屋顶电视天线上的一只麻雀跳跃几下,朝黄昏的天空飞去,才惊觉到,梦要走的时候,是不会跟任何人打招呼的。

5、有三个罹患职业病的资深编辑最近一起报名学气功。一个是凡有关节处必隐隐酸痛,尤以头、颈、肩、背、腰为烈;一个是除此之外另加上眼睛干涩、常有飞蚊飞蝇(甚至飞绳)掠过之感;一个是除以上之外另添胃溃疡、不定期腹痛。她们传承了编辑职业伤害的三大门派:“骨干派”、“眼目派”、“肠胃派”;愈是资深的编辑愈能精通各派功法,集大成而寻访中西名医。她们的贴身恩物是:大小按摩器、痛贴贴、腰垫、撒隆巴斯、胃乳、表飞鸣、普拿疼、眼药水、凉眼贴……。在花粉、牛蒡茶、蒜头精之后,最近流行吃卵磷脂。是的,她们最想偷情的对象是:精通按摩的指压大师。其中一人,她的症状已晋升精神层面了,编辑生涯“迫使”她随时随地兴起“校对欲”。她会情不自禁校对招牌、Menu、广告DM及正在阅读的任何一本书。以下发生的事有点悲惨,请哀矜勿喜。一晚,临睡前,她正在看巨册的、以同行价买的类似中国历代精采秘戏图汇宝,文图并茂、缠绵悱恻不用说了。她的“配偶”一时天雷勾动地火,翻身匐匍而来,一头钻入衣裳内正要游山玩水,她说:“等一下,不要动!”抓起枕头压着配偶脑袋,再把秘戏巨册搁于枕上,反手摸出一支红笔,喃喃自语:“这个编辑干什么吃的?明明是『床笫』,ㄗˇ,误成『床第』,床上的事还有什么第不第的,又不是考试分及第、落第,还秀才、举人咧!”瘾头既起,连校数页,把“第”字圈出,写上“笫”。这不打紧,还捞捞叨叨意见一堆:“这个出版社太不负责了,应该注明这些图是『参考书』不是『教科书』,要是有人按图索骥,不骨折才怪呢!这会儿功夫,够她的配偶宛如烈焰突逢滂沱大雨,万籁俱寂;闷一肚子气回复原位,侧身安息。她校饱了,捻灯欲眠,想起什么似的,拍拍他的肩:“你刚刚有什么事?”“没。”“哦。”亦侧身而卧,奇怪,胸口痒痒的,一定又是他没刮胡子扎的,随手挠了挠,打个哈欠暗思:“做过了吗?好像做过了。嗯,这家伙愈来愈神不知鬼不觉。”以上略经添油加醋,大体上忠于原著。另外两位资深编辑提醒她不可“废寝”,免得配偶在外培训“人才”、储备“干部”,把家里这口子升为“顾问”--顾而不问。后来,应验了。她哭哭啼啼诉说婚姻破裂争吵史,忽而掠过一抹得意神色,协议书上“签署”打成“签暑”,被她抓到了。

6、忠于原著,翻成大白话是:请一字不改。通常你会在作家交给编辑的原稿上看到这行字。作家最“痛恨”编辑擅自改动他的稿子,哪怕是一个“的”、哪怕一个“,”、哪怕一个“……”数数看,六个点,少一点都不行。作家跟编辑的关系既是亲家又是冤家。灵异派的说法是,这辈子干编辑的都是前世“焚书坑儒”、兴“文字狱”的;作家嘛,皆是被坑之儒、下狱之士,一口冤气还没散。两派人马于今生遇合,冤头债主,坐下来好好的算个清楚。可不是,哪个编辑不手痒,心里嘀咕:“字写得跟天女散花似的,错字一大堆,前后文不统一,文章写得这么烂,还要我伺候!”实在按捺不住,红笔一挥,改起文章来了。有些作家海派些,在合理的范围内允许编辑替他整容,甚至原本杂乱无章的内容经编辑拉出架构、重新整编、下标题换书名,脱胎换骨令人眼睛一亮。这层关系,是善缘。有些则铁腕作风,死不认错,毫无商量余地。曾经有个作家在看到三校稿时,发现几乎每页都被编辑更动过--无非是“的、地”之类、常用字统一写法及下小标,他气炸了,冲进出版社老板办公室,把稿子摔在桌上:“叫你的编辑依照原稿,全部给我改过来!”十多万字稿子,小编辑含着眼泪一字字对照改。当然,编辑错了,她忽略了“著作人格权”保障作品的完整性。但是……但是,有没有人忽略了她的感受?这种关系,是孽缘。

7、编辑是“多功能处理机”(简称“奴隶机”)。在分工不清的年代(现在仍存余绪),编辑除了发稿、校稿、管印制,还得兼理企划、公关、财务、业务、读者服务。当然,美编闹脾气或过度琐碎不好意思打扰人家时,还得甩甩针笔、擒拿美工刀。以做一本书为例,一个全能的编辑大约必须跟十五到二十单位联系,每一单位平均以三通电话计,约四十五到六十通电话--在不出差错的情况下。编辑几乎不可能一次只伺候一本书,有的同时操作一条书系(十本到一、二百本不等)的所有状况。形势吃紧时--譬如配合电影电视档期、选举、热门新闻、作者来台,她有可能被要求加班“赶书”。作者大多觉得编辑对他的书不够照顾:出书太慢啦,封面太丑、作者名字体太小啦,没做腰带摆在书店不明显啦,发书不普及啦,没做广告、安排媒体访问啦,版税没结啦……。在分工精确的出版社,以上这些问题分属各个单位,于是,你可以看到一个童养媳般的小编辑到处喊大哥叫大姊:“大哥,××作家那本书的封面作者名字太小了,可不可以『麻烦您』改?”“打样了还要改!哪里小?做墓碑啊那么大干嘛?”“大姊,书什么时候可以印出来?”“你眼睛脱窗啊,没看到我在赶吗?为什么到蓝图了还要改,编辑干什么吃的?”“作……作家说要……要改的!”“你不会叫他不要改啊!”“大哥,我……我们可以不可以帮那本书登个广告,作家在问……”“不可能,经费有限,档期排满。”“大姊,可不可以先把那本书的版税结一结?”“没办法,依合约出书后三个月支票。”小编辑出巡绕境失败返回座位,“小编,二线电话。”有个作者来电抱怨何以新书拖两个月还未出,旧书在书店找不到?小编给不出答案,对方甚不谅解。“小编,四线电话。”有个作者来电要她把再版版税结一结后,帮忙到邮局划拨一本杂志、透过同行优惠代购一套书叫快递送到家、买两罐乌龙茶连同他的书每种各一册海邮给他的国外朋友。才放下电话,紧急指示要她三天内赶出一本电视小说、四天后再版数本书。她熬不住了,当场痛哭失声:“我做不出来!……对不起,我真的做不出来!……”

8、编辑八恨:
1.作家黄牛,没交稿(或稿子跑到别家出版社)。
2.到三校稿了,作家还要大幅度修改。
3.蒙混的译者,害口她必须比对原文润稿、改稿。
4.无法准时交件的封面设计者。
5.印制部门拖延。
6.难缠的读者为了几个错字骂她半小时,甚至每天十多通电话骚扰。
7.书滞销。
8.老板宣布今年不加薪。
编辑恶梦:错字都没校出来。
编辑名言:“为人作嫁衣裳。”
编辑口头禅:“再版的时候改。”
“什么时候交稿?”

9、基层编辑起薪,从一万七千至二万二千元不等(台币)。五年前,某家赫赫有名的杂志社,起薪一万四千元(台币)。扣除劳保费及薪资所得预扣,每个月拿到手上的少得可怜。她们--基层编辑,极大比例家住东、中、南部,必须在外租房子。为了节省开销,与人分租一层公寓,五、六坪的房间就是她的家。每月薪水扣除房租水电、交通伙食、寄给父母贴补家用的,大约剩下三千至一万元之间。她们开辟财源的方式:写稿、帮别家出版社编书及校对(校对价码:每千字十五~二十元,校完一本十万字的书,可得一千五百~二千元之谱。)她们大多未婚,由于工作场所以女性员工居多,不易寻觅对象。万一结婚了,又不幸有了,她们会这么做:一大早搭公车把孩子送到保母家,搭公车到办公室;下班搭公车到保母家抱孩子,再搭公车回家。每月付保母费一万二至一万五不等。她们的大包包里塞着日用杂货及未做完的稿件、赚外快的校稿。她们很努力存钱想买一间自己的窝,她们不敢多想未来,怕仅存的幻梦碰到现实空气会令自己突然崩溃,昏厥在丑陋的街道上。

有一天,她们看到一则新闻,一个勤劳的午夜牛郎一晚的收入近十万。忽然闪过一个念头,她们想,这个社会是不是需要来点革命?

10、“编辑”这这一行的头衔充满创意,粗略可分三级。第一级:“助理编辑”、“执行编辑”、“责任编辑”、“特约编辑”、“行政编辑”、“资深编辑”,特征是:年龄轻资历浅工作繁琐报酬低。 第二级:“主编”、“代理主编”、“执行主编”、“特约主编”、“资深主编”,特征是:忍辱负重煎熬四、五年以上,薪资略高,稍有小权,工作能力受同行肯定。第三级:“副总编辑”、“代理总编辑””、“总编辑”、“荣誉总编辑”、“总策划”、“编辑总监”、“出版总监”,特征是:入行十年以上,有开辟路线、策动书系能力,必须承受业绩压力;曾经做垮数家杂志或出版社,周游列国、人脉资源丰厚。别人叫不动的作家,他们一出马就搞定。不过,其共同的潜伏病是:想自立创业。因为,这群人最容易跟老板拍桌子翻脸。报社除外,国内的杂志、出版社大多留在春秋战国小邦林立的局面,个人独资、家族事业色彩浓厚。遂不能打开格局。就算以“股份有限公司”设立,由于超级大股在老板手上,难脱公私互通之嫌。组织架构先天不良下,员工福利仿如天方夜谭,调薪比率自由心证、赏罚不清,当然,没有退休制度。文化事业在沙漠土壤的台湾确是高风险行业,每个老板都诚恳地希望员工共体时艰。但是,如果赚钱了呢?有没有想到设计一套合理的计算方式与员工分享利润?不行,因为公司必须追求更具扩张性的成长需要投资。如果追求成长是经营者的第一义,请问,员工是第几义?而宿命是轮回的,那些高干编辑自立门户之后可能会-─希望不会.用同一套老板兵法统御他们的员工。每年夏天,一批无邪的大学毕业生倒入社会,招募编辑的讯问如蝗虫过境。

11、是的,编辑们曾经有过作家梦,希望有生之年能活在创作的喜悦里。她们更年轻时曾以才华横溢受人赞赏,人人视为璧玉。那个梦仍如春天绿树在远处呼唤:归来吧!归来吧!缪思的儿女……。而挑灯提笔偷偷写就的诗篇或小说,又反过来讥讽她们的生涩与不切实际。资深编辑奉劝她们:“放弃吧,这些路我们走过了。写不出来的,就算写了有人肯出,你那些诗啊散文小说的,一年卖五百本了不起,你要不要活啊?”她们终于知道,梦,是一种天谴,是最沉重的轭。

12、走进国际书展,一个台湾来的编辑很难不感到自己像个文化乞丐而卑微起来。我们有什么?我们到底有什么?可以光荣地摆满一长摊,说:看!Made in Taiwan,想买版权,我们很乐意进一步了解贵社的出版计画。每个编辑有个抽屉专门放洽购外版书的prcposal,一迭。国外出版社的授权范围大多是:仅限台湾地区。为什么不拿全球中文版权?哦,不,那是China,另一个世界、另一桩庞大的生意。一个台湾来的编辑终于知道自己站在世界版图的哪个位置,而本土自制的路如此漫长。

13、编辑常用术语:原稿、发稿、校稿、回校、完稿、打样、清样、清版、蓝图;细明、仿宋、粗圆、平二中黑、粗明长一、楷体、淡古印……;版型、书眉、天地、卷名页、书名页、蝴蝶页、大标中标小标、版权页、夹页、广告页、三批、全十、内文、页码、页序、落版……;封面、封底、出血、书背、耳朵、腰带、级、体、台、令、开、刷、骑马钉、胶装、穿线胶装、雾光、蛋白、平凹、PS;ISBN、CIP、条码;齐头齐尾、左右各空一行、直打、横排、字数、行数、字间、行间、急、特急、急急急、Printed
发布时间:2014-03-11浏览量:2075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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